LyraRia

“我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

【美少女战士 | 星野光 x 月野兔】不可饶恕

站死星月的我似乎永远都想不明白,前世与后世、西蕾妮蒂与月野兔为什么要有必然的联系。

不骗您,这是我从2015年拖到如今的一个梗。可以当作是《余焰》另一种走向的后续,7k+有些长,大篇幅心理描写,如果您更喜欢剧情可能会有点失望。






You know where you sent her.

-Unforgivable Sinner by Lene Marlin


始作俑者,你当知晓她下落何方。



又一次在深夜被惊醒之后,月野育子默默地数起了日子。她估摸着是第七天——第七个纠缠的噩梦、第七个难解的疑问。她的女儿正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以凄厉的哭喊与嚎叫这样固执地吐诉着。月野育子匆忙起身,披了件长衣冲向月野兔的房间。屋内的景象与先前几日近乎无二。紧闭的对拉窗遮住了灰雾蒙蒙的夜晚,窗帘却被掀起一角,挂落在床畔,缝隙里漏进一块敲碎的惨白月光。月野兔就坐在破片的边缘,蜷缩成弱小而惹人哀悯的一团。可在几声仓促而疼痛的干咳之后,哭声还在继续,她仿佛落入捕猎夹的小野兽,打磨锋利的铁齿造就了刀刃一般尖锐的哀嚎——它刺入黑夜皇皇身躯,割连经络,暴露出纤细羸弱的呼吸。


“小兔。”母亲将惊魂未定的女儿搂进怀抱,发现她颤抖不止的身子仍温暖,只不过尚未蒸去的薄汗黏紧睡衣,浮上一层诡异又叫人揪心的寒气。“嘘——没事、没事……”月野育子缓声抚慰,用手掌去蹭女儿被汗和眼泪弄得湿漉漉的脸颊——这让她回想起多年之前月野兔还是她怀中幼婴时,最喜欢在哭闹之后试着伸手去抓她的金耳饰,那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映入她一对豁亮的碧眼,像是黎明将起的天空上升起的第一粒星。而不知怎么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倚靠在母亲怀中、缓慢止住呜咽的月野兔,双眼里终于露出了第一朵模糊的光泽。


“她在看我。”她突然说,喉间喊得嘶哑,发声显得吃力。月野育子的眉峰轻轻一蹙。“她在看我,”月野兔重复道,话音却变得踏实,“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眼睛里好空,什么都没有,”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嘘——”月野育子将双唇贴近女儿的耳廓,“都只是梦,小兔只是做了噩梦而已。”一晌间,月野兔听话地噤了声,她趴在妈妈的臂弯里,有点意外地嗅到衣褶中依然留有旧年的香水气味,残余的薰衣草和白麝香舒缓神经,她这才意识到虚耗的力气早已令她倦怠不已。她很快就睡着了。


月野育子惊异于这种反常。她原来只知道自己的女儿素来乐得逍遥,唯一值得苦恼的事或许就是如何把又一份战果惨淡的成绩单拿回家来,然而她此刻居然有了一种摇摇欲坠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危险错觉。好像她一直惯于凝视女儿的背影在波澜不起的时光里前行,可那较事实而言总是有些迟钝的眼睛在终于穿云破雾之后看清,她一路追着女儿攀上的是陡崖峭壁,月野兔已然抵达岩路狭窄的尖端,在骤起的暴烈山风中央摇摆不止。对于这些,月野育子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原委,但她并不肯定。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月野兔这只羽翼初丰的小鸟儿今后将从哪里跌落,她得做她最外侧的羽毛、最先被碰伤的皮肉——因为那就是母亲会做的事,不是么?她想。



他从不祈求她能与他感同身受,即使一直以来他都在为她这样做——就仿佛他自始至终一无所有,仅剩掌间一捧滚热的肺腑仍存在着些许值得证明的东西。


所以他们无权指责他冷酷无情,星野光忿然地想。(“你无法理解她,就不要妄图插手。”天王遥兀立于透光的门扉处发出警告。)他攥紧拳心,他几乎要张口怒斥这平白无故的谴咎,或是啧声嘲笑天王遥颐指气使的自大与狂妄:她凭什么臆判星野光的无知,又有什么能佐证那巨细无遗的保护不会是另一种险恶的愚忠?他可以坦白地供认,星野光在遇到月野兔的那一刻就已经付诸了一半衷情、一半骨血,自此她的一切都将与他难舍难离。她若是快乐,他便会笑得比她还要痛快;她若是痛苦,他便叩击自己的灵魂,以另一种痛去抵抗那翻覆天地的悲恸。但他从不唾弃那些太过炙热的感情,因为他还要面对她,他还要随时为她打开承载一颗赤裸心脏的胸膛。他早就知道,月野兔就是他心间最疼的刺、最暖的光——她就像一株纤弱却又顽强的野草,在他两叶心瓣之间的凹壑中破土,崭露的芽尖扎穿经脉,鲜血涌注开裂的渠堑予以滋养。她是那样坚韧地、明媚地生长,边生长,边一次又一次切开他的心。所以,她的一切他都明白,任它是思念、孤寂、无援,还是失去。


——失去!


他们不正是据此非难的么?不合时宜的嗤笑转瞬逸出唇边,他强迫似的令自己回想,那些他承受漫长苦熬希图遗忘的过去。


那时,整片天空宛如被生生撕开的伤口,烟尘包笼腐肉般残缺不全的云翳。自天阙而下,扭曲的高热烧融四分五裂的丹桂花瓣,呛鼻的焦苦化入灼沸的夕阳,腾起烫疼双眼的冲天血气——那是金木樨星。隔过恍若历经世代的惨烈战役之后他依旧看得清晰。嘉拉西亚涂金淬火的剑气当头破空,火球顷遭重创的盾离析出枝状裂痕。独裁者战装凛凛乘隙而入,足迹碾碎千万颗星宿种子痛哭的光,最后,便是火球。记忆的叛逃比理智还要快些,他只记得拔足奔向公主消溃于昼白光线中的脊背,可闭眸间他已然在虚空中飘摇流浪,伸臂一探,满手都是未愈的哀仇。


瞧瞧吧,他想,失掉领袖、失掉同伴、失掉往昔、失掉信仰,还要加上废失故土。要论苦役,兴许他当真还比团子头多服一遭。可他同自己无声的辩难皆崩塌于她在虚无中递来的含泪一望。是了,他有点儿懊悔地想,痛楚的往事竟被他信手当作毫无意义的辩词。谁不曾在战火纷飞的终焉体尝穷途末路的绝望,谁不曾紧咬齿关去斗寸寸沉降的黑暗?而无论如何,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一切都不会是至亲——大气不是、夜天不是、金木樨星上那些获幸重生的战士不是,就连火球公主都不是,纵使他们灵魂相似,偏就缺了一根相连的血脉。他体会不了——他又能如何?


星野光把脑袋攥在手里,他仿佛又听见天王遥泄露出一声残酷的冷哼。(“你无法理解她,就不要妄图插手。”)星野光觉得这滋味糟糕透顶,因为在一千一万种信誓旦旦之外,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就要捉不住她了。悲酸也好悔愧也罢,那一切生动灵妙的感情汇聚而成的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抔金黄色的流沙,她让自己一刻不停地坠落,像泪滴一样簌簌从他的掌边流失。


他心有不甘地认命了。说来可笑,这桩桩件件的缘由都是他,可这中间却再没有他干涉的余地。终有一日他要为给她带去那么多沉重而多余的麻烦赎罪的,星野光有些沉郁地想,这么做的办法是等待,怀拥和她一般的痛觉等候她的决定。她打算怎么办?以背叛使命为名义负罪,还是再试图扭转命运,修复已在辗转裂变的未来?那不重要了——尽管这可能意味着他英勇的奔赴将付之东流。星野光沉默着打定主意:他不再代替她纠缠,但他会在她身边,不管用哪一种方式。这是他最想、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她也许永远不会饶恕自己。


梦兆的终章,大祸临头。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什么,恰恰是因为一样她怎么找都没有看到的东西。梦境中的夜空广袤而迢遥,盈满的月轮蒙着幽暗斑驳的赤红,活像一只狰狞的、向下瞪视的眼。她没有畏惧,只顾奔跑。道路两侧长满漆黑的荆棘,她麻木的双足赤裸,不见伤也不觉疼,趾踵踩遍迤斜如练带的狭窄长梯攀向高处。终于,痼痂般僵硬的天空被柔软的极光取代——温柔的风暴扯开恒星的霞焰,淡青绿与紫罗兰相挽,两者交握之所茕然呈露一粒散发玫瑰色光辉的星子。这让她感到亲切,可还未及记忆为她唤醒那熟稔的名,它就熄灭了,弹指之间。它甚至没有陨落,因为它从来不曾存在——她心底有声呢喃,淡漠如魂魄出窍。随即她注意到隔岸的雾色间,穿白袍的少年临水而立,银发之下,晏晏舒开一对金黄眼仁——


她惊醒在一个晨星乍现的黎明。辨明梦境深意的瞬间,她感到自己仿佛被那对温和的眼眸刺穿(不是、不仅仅是那一对),创伤处缓慢地渗血,一丝一毫都疼。接着,她开始梦见小小兔,一缕被剜去了神采的执念,一天接着一天。


她熟知的世界天翻地覆。月野兔一直相信她得以先见的将来无比真实。真实得宛如她曾握过那粉发姑娘温热的手指、真实得宛如她曾在水晶东京的断壁残垣中亲历鏖战、真实得如同她曾经拥有过的所有欣喜与悲伤,窗帘内的晨曦是淡紫色、苏打饮料的小气泡里溅出柠檬味。理之当然——直到她亲手把未来许诺给她的女儿弄丢了。她这样认为。小小兔把其他东西一并带走了。在一些近似预言的玄秘幻觉中,阴霾侵袭了西蕾妮蒂的珠色裙角,几座孤峻的水晶塔楼忽现忽隐。许多纷乱的、不分时界的、熟悉的与陌生的印象重叠,又在暧昧的光影中消灭,抓也抓不住。她迟迟惊觉,原来她笃信的所有不曾经验的青霄白日都是虚空,只有终将枯去的记忆仍然以最荒诞的形象被保留下来。那还剩下什么呢,还剩下什么能被认为是真实的呢?


——星野光。


她蓦然地想起他来。月野兔惆怅地仰头凝望,无心间被沃洒的阳光晃迷了眼睛。她抬起右手去遮,失焦的指缝之间叶影璀彩——很像那一天。那天树枝上也一样挂满太阳的碎片,类似层叠的盐粒结晶。星野光落拓的笑容在荫底由远及近、由暗及明,一如从浅水打捞上来的明亮珠贝。她讶然地吸入一口混有青草味的空气。他耀眼得过分了。她试图提醒自己那可能只是令人犯困的中午带来的昏聩错觉,但用不了片刻她就作罢,为他从不吝啬的熠熠神采,为他叫人耳根发痒、听来有些沙涩却分外愉快的耳语。洗净的蓝色棉布服帖地裹住没有洒古龙水的肩窝,一记轻浅的吻濡染着薄荷冰淇淋的味道。有时候她会疑惑,到底是什么创造了星野光。不是风,它足够自由,但他比风更易感觉;不是火,它充满烈性,但他靠得那么近却从不灼伤。也许是——将所有的夏夜揉在一起。星辰夺目,落入汪洋便融化,快活地追着月潮,拨出鳞片形状的银白海浪,而她流连于他的两臂间,像舒缓地在水中飘曳,指尖一搅都是不可思议的温暖。风与热火、水与星光都在他的骨骼与血管里,她可以听到,正如同她听到心跳,听到嬉笑与低语。渐渐地,他们都不再说话,她倚坐在他身旁,手指捏弄着他那件松垮衬衫下摆的缝边。那一刻,她听见了宁静,宁静是那儿的音乐,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


为什么、为什么?月野兔感觉到梦中小小兔成串的质问从灵魂深处跌撞而出,震痛了她的整副心腔。为什么这些都不能成为真实?为什么她会一手塑造出另一种真实?也许她会得到艾里奥斯的原谅,至少在梦中他并没有为难她;也许亚美、丽、真琴和美奈子,甚至露娜也都不会怪罪她,事实上她们未置一词,在某一个瞬间(她为那一瞬间悔过),她希望那逼人的沉默中能够侥幸地存在着一些默许。可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未来不只是未来,为什么未来会变成回忆?为什么新西蕾妮蒂安枕无忧,她却必须是她的掌间傀儡?为什么她别无选择?为什么一旦她选择,就必须同时变得不可饶恕?



“所以,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救小淑女?”暮色渐沉的厅堂里,最先开口的是海王满。


“你要怎么强迫她去爱?”冥王雪奈的背影缄默,回应她的是天王遥。海王满用一种琢磨的眼神盯向她,因由天王遥的语气掺着稀见的不容置喙,却只探得两弯缠紧的眉与一双闭合以不露情分的眼。


天王遥背靠墙壁,自认已经没有转圜的可能,即使早先她衣兜里的拳头曾经好几度攥到接近掐碎指骨。这无关于放弃,而是当她目睹露骨的事实横陈于前,她不再能够说服自己,凭她的固执还能绊住那只龇牙咧嘴的小猫咪对抗命运的脚步。她抓住了他的臂肘——月野兔抓住了星野光,五指嵌入衣服的褶缝,慌乱中的坚决,几乎是在秒刹之内完成的。那会儿她就差拧着星野光的领子把他丢出太阳系了,但天王遥注意到了,盛怒之下她仍能注意到,就像她能在咆哮飞驰的赛车上预断数十米之后的急弯。在那不言不语的一秒钟里,那个动作把什么话都说了。兴许连月野兔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最可怕的猜想被她的本能论证了——爱是本能,这一回,她压根就不打算放手。


“我们要守护的,究竟是我们记得的未来,还是……还是仅仅是未来,”土萌萤站起身子发问,眼底冷色不与少女的年纪相符,“无论它变成什么模样?”


一语中的。天王遥的嘴角拉开一个极具嘲谑意义的微笑。如果需要,她可以把这副身躯所能承载的一切都抵给使命,只求月亮公主光芒不熄。可她们根本就不似她们所想的那般恪尽职守——时空之门难道没有一再地被打开?她们难道不曾为了某种责任与公主刀剑相向?战火消熄处难道没有出现过一丁点例外?在已横下心来接受地狱炙烤的弥留之际将公主托付给天边外一颗流星的,不正是她自己?她试着从另一方面想,若是穿越时间边际的门扉从未开启,那被“守护”着的未来从未现形,她们都还如同觉醒前茫无所知,她们现在又是在为什么辩护?她想够了。遥看向满,那神情竟等同彼时踏入背叛之途前的决绝。


海王满眨眨眼睛,她此刻并不很想同天王遥上演破釜沉舟的悲壮戏码。但她挪过眼神,发出羽毛似的轻柔叹息:“看来我们也不能指望公主能一直听话呀。”


“但我们依然要保护她——在任何情形之下。”冥王雪奈说,“那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他独自枯坐到黄昏弥散。没有开灯,室内最后一丝带有温度的橙黄余晖最终也让位给了一缕凉薄的月光。月光,这让他想到她。


橙粉色宝石戒指在他两指之间轻轻一转,映光的切割面避过月色,黯淡下来,就如她摘下戒指时转身离去的目光。他似乎察觉到就在她青金石色的眼眸之下,有一点儿泪光悬悬地挂在纤巧的睫毛尖梢,可她逃逸得太快,不再给予他窥看的机会。月野兔、他的月野兔,向来会在风和日丽的路口扑入他心怀的月野兔,这次竟先他一步离开对方未及挽留的臂膊,一时间,地场卫无所适从。但这么想是不公平的,他思索着,几乎不敢细数自己究竟几次将她抛在身后,却温暖地回想起每每当他终于在浑噩中找到余裕回头,总能发现她站在那里,双手热切地为他捧出一束明煦的光,笑容嫣然。Sailor Moon、月野兔,是他成熟过早的心里唯独的柔性。她的单纯、稚嫩、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都是岩缝里钻出的白欧石楠,他想要看顾她、呵护她、陪伴她,他希冀每一次跋涉险滩都依然能够在峭壁之上见睹她傲立不移,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他不再肯定自己爱不爱她了。


曾经记忆残损的夜礼服假面在将Sailor Moon背离困境时,顾念过他这样做的理由么?他说,他并不清楚。实际上他一度不明白为什么,当一股尖刺般的疼痛钻入他的脑海,他就不得不化为另一幅模样,沿着空荡的夜路逆风疾驰去拯救。他只道那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冥冥中与一种晦暗不明的信念挂钩。所以他顺从了。他也梦见过末日,那个时候他赤手站在皲裂的土壤之上望见与她面貌肖似的少女,她眼角泪滴与大地一同震碎,而他耳畔灌注的是安迪米欧比他更低沉些的嗓音,三十世纪国王冷淡的预言就此激醒他好几个惊惶的夜。于是他对她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因为他预料那骇人的异景并非无缘无故,所以他听信了。他也不是怯于战斗,只是在每一个丢盔卸甲的最后,他都惯性地劝慰自己还有她不会服输,于是他从容地赴死,将所有被辜负的都重新抛给她镶嵌水晶的权杖。


就这样,他宽容地接纳了所有——她的幼稚、她的任性、她的依赖、她的保护、她的牵念。他接受一切命运赐予的变数与责令,只因为他认同只要不讲条件地讨好命运,终究会功德圆满。以至于,当她率先挣脱约束,将前尘后事忤逆个遍,他懦弱的躯体竟挤不出一丝拦手阻挡的力气。这样的他,还怎么能抗拒命运改辙?还怎么能为他已经哭不出来的女儿挣一个平安的天下?


原来他只是善于接受。如果他确定,那是他该做的事。



“小兔?”第八天夜晚,月野育子敲开了月野兔的屋门。


月野兔已经拆完了发髻,蜷在床头,睡衣之外披着一件毛线开衫。月野育子胳膊一揽,月野兔就乖顺地钻进了她的前襟。她从未如同此刻一样像只最易受惊的白兔,非要妈妈的手抚平一身焦灼的绒毛才能放心地安生下来。月野育子顺势把另一只手中氲着热气的杯子推进月野兔怀里,混着糖粒的牛奶浓郁发烫,使她疲倦的舌尖突然跳跃起来。月野育子没有说话,只是将月野兔梳洗过的头发轻缓地揉在手心——那是她全世界最宝贝的一匹金黄缎子,任谁想要裁断她都不肯忍心。


月野兔端着热乎乎的杯子,感觉通身暖意融融——是煮出了皱褶脂皮的热牛奶,也是妈妈。妈妈——她掂量着这个自降生后学会言说的第一个词儿,思绪万千。不同于梦启中见到过的西蕾妮蒂女王拥有冰一般的孤清冷气,育子妈妈身上是太多繁枝细节揉合起来的味道,可她却发现她能够如数家珍,仿佛就在她鼻尖最近的呼吸里:干果面包与盐、苹果与草莓、碾碎红茶叶、茶碟旁边的柠檬片,还有、还有——后院蓝水壶洒出的清泉、冲掉泡沫的肥皂、安静的傍晚、棉花被蓬松,再然后是,咖色旧套装掸掉樟脑味儿、玫瑰水寡淡,椰子香的乳霜、并不名贵的面膜……难道不该是它们才赋予时间意义?一件一件,都命名了生活、命名了家的结构,命名了妈妈——育子的脸庞在月亮模糊的眼光里,轮廓温柔,眼尾微起皱纹,肌肤仍光洁如绸。多美啊。月野兔曾在积灰的壁橱中翻出有些年头的老相簿,结婚那一年站在爸爸身边的妈妈还似少女般面颊绯红,耳垂金黄坠子灿灿发亮。代表幸福的东西打败了褪色的显影液,眼前妈妈笑容里的甜美不减当年。唉!月野兔在心里深深地唏嘘,还会有比这更真实的么?微笑的温度、早餐盘子里盛着的琐碎,这些还不够真实么?她会愿意为小小兔的消逝受罚,但,挽着月野谦之手臂的月野育子就不值得拥有一个同样真实的女儿么?


如果要在爸爸和我之间作一个选择,妈妈会选谁?月野兔沉寂许久,哽到喉咙发痛也没能问出口——她不能,她不能用折磨了自己那么久的问题、用视若至宝的人去要挟一个无辜的母亲。


“妈妈……”她哑着声音启口,“你为什么确定爸爸就是那个人?”


“所以果然是因为男孩子,对么?”月野育子咽喉之间发出一阵饶有兴趣的低笑,轻巧如扑拉扑拉扇动的蝴蝶翅膀。“实话实说,”育子好整以暇,揣着一派煞有介事的严肃,语调却轻快得难以置信,“我不确定。”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我愿意冒险一试。因为爱就是那样的——爱是本能。爱不能、也不需要被塑造,因此也经不起预估。只有被塑造的东西才能预估成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月野兔蹭着育子的衣领点了点头。


“你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去推测感情在未来会不会顺遂,可是一旦这么做了,你就会发现你也能找到同样多的理由来证明它会有多坎坷。”育子垂下眼眸,比起开导更像自言自语,“所以我冒了险,在那一瞬间里做了决定。”“但那是哪一个瞬间呢?”月野兔转了转眼睛,水津津的虹膜兜住了一颗透亮的星。月野育子神秘兮兮地抿唇一笑:“在你爸爸让我感觉到他总是离我最近的那个人的时候。”


是么,是这样啊。爸爸和妈妈,这两个音节简单的字眼听起来是那么美好,就像这两个称谓一样,他们总是靠得最近,他们总是站在一起,不必说话,只是一起,就胜过千万风景。是紧握不放的手,是不愿分离的吻。是将夏季里所有凉爽的风和殷切的热浪、所有星辰与海洋揉在一起。世间千万伴侣的一生大抵如此,白昼到日暮,就算淡如入睡之前的一盏粗茶,还可以像那张有些褪色的结婚照一样平静祥和。她难道就不可以么?成为最最普通的月野兔,西蕾妮蒂怀中花束她不再去想、女王堪比楯柱的肩膀支起的王国也不属于她了,至少这一刻?她会因此成为不可饶恕的罪人的,她想,但这一刻她是月野兔——月野兔本就不需要完美无瑕。


月野育子拿走她喝干净的杯子。她伏在妈妈的膝头舔着嘴唇,在意志缓慢飘向梦境之际朦胧地说:“妈妈戴金耳环的样子很好看呢……”



她惊醒在万籁俱寂的后半夜。


屋里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她掀掉被子开窗,阳台上也无一点儿风息。大有暴雨将倾的架势,厚重的云把天空遮掩得严丝合缝,沾上点残留月光的银色边际绞结翻滚,让处在地上的人感觉自己仿佛被网在蛛丝中的蝉。月野兔低头叹气,猛然瞧见门前灯柱下守着一个孤寂的影子,苍白的灯光落满黑发,醒目得一如当他站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舞台上。她愣住了,心口倏地一热,如同薪火窜起,燃出致密的烟,鼓胀了她一整块心房,直呛得她欲图开口狂呼。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这样做,于是她选择了另一种收效等同的办法——去见他。


星野光抵着灯柱站立,他抱着双臂,如梦初醒,几近不知所措地看着月野兔的身影从路灯光毛乎乎的边缘走进了光圈中央。“抱歉……我知道最近让你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他试着摆出满不在乎的姿态,站直了之后,施施然将双手插进衣兜,“我本来没有要来的,只是——”“没关系。”她打断了他。“……只是我想能看到你的话就很高兴了。”——哪怕只是窗子背后一片恍惚的剪影,他执意说完,听起来却像无奈的喟叹。令他惊讶地,她的眉宛然一弯,她说:“我希望见到你。”


她凝视着他,踌躇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抓住了他露于衣袋外面的腕。是他的气息,风干汗液的肌肤,像星辰一样散发着银白光芒的形状。她触摸得到,就像她能感知他的手腕微凉,也能感知肤下鼓动的脉搏处藏着温存的暖。她感受着他坚忍的、活生生的血脉深深吸气,如果这都不够真实还有什么够呢?还有什么够她带往未来呢?只用一点点的力,她把自己拽向他的怀抱。星野光一时接受不住,但很快,他便展臂埋首,紧紧贴上了她,在她的颈侧印下一个还有些发颤的吻。


“团子头。”他轻喃。


只要这样就好,月野兔心想,无论前途有多难走,只要这样就好。只要站在一起就好。他的话像他的歌,像音乐,即使他并未诉说。那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月野兔将头枕在星野光的肩上,长长地舒气。像有什么浑浊的东西被那阵太息带走了似的,使她顷刻心如水晶澄明。此刻,月野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在与搅扰她的剧烈喧嚣抗争多日之后,她又听到了宁静。




END






*文题及引言皆来自琳恩·玛莲的单曲《Unforgivable Sinner》(不可饶恕的罪人),去听吧,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她就像一株纤弱却顽强的野草……边一次又一次切开他的心”化用自伊丽莎白·毕肖普《野草》。(原作语:“‘我生长,’它说,‘只为再次切开你的心。’”)

*“宁静是那儿的音乐,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引用自杰克·吉尔伯特《只在弹奏时,音乐才在钢琴中》。

*第八天夜晚月野兔和育子妈妈的谈话中,部分对白化用自电影《忌日快乐2》。(原作语:“But how did you know that he was the one?”“I didn’t. I took a chance, I followed my heart. That’s kinda how love works, Tree. It’s a leap of faith.”)

*最后关于本文,我一直想正面探讨一下“如果星月在一起会导致小小兔消失”这个问题,这问题不只关乎一个人,所以我表达的方式几乎都是各人物独处时的自白,包括兔的崩溃、内部的沉默、外部的妥协、卫的醒悟以及星野的不介入——最后我发现这依然必须是小兔一个人的战争。今天也依旧在替星月不信命啊(无奈)。总之是情是爱都不该被束缚,请努力抓住最真实的感受。(说起来虽然目的是想讨论小小兔消失了怎么办,但好像没几个人在认真地考虑小小兔……掩面。可能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究极道德伦理困境,三言两语也说不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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